原標題:博物館志愿者: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這個叫做鋦盆鋦碗,這個叫做箍漏鍋,以前人們家里的瓷器陶器摔了,鐵鍋漏了一個洞,扔了怪可惜,就要找匠人來補上……”首都博物館民俗展廳,志愿者任麗琴用京腔講解著,這些已經消失的老北京修理行當,仿佛又出現在觀眾眼前。
“聽過講解和走馬觀花,效果大不同。”任麗琴對《瞭望東方周刊》解釋,展品的文字介紹一般都很簡單,留不下深刻印象。通過講解,觀眾不僅了解了展品的故事,“回去以后,還可以向身邊的親戚朋友介紹,文化傳播起來,受益的就不僅是當天聽講解的觀眾了。”
首都博物館館長助理兼宣教部主任、中國博物館協會社會教育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兼秘書長楊丹丹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說:“志愿者是博物館和社會公眾之間的對接點,通過口碑作用將博物館的價值和力量傳遞給更多的人。”
熱愛是最好的老師
這是任麗琴擔任首都博物館志愿者的第十二個年頭。
2005年,任麗琴聽說家附近的首都博物館在招志愿者,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報了名。經過層層筆試、面試、體檢和一段時間的專業培訓,任麗琴成為了首都博物館的第一批志愿者。
任麗琴負責的是首都博物館的民俗展廳,這非常適合她這位土生土長的老北京人。
任麗琴對講解工作有自己的思考。她認為,既然是講解老北京的民俗,就“不能像播音員那樣發音”,而要用北京話來講解展陳內容,但也要保證吐字清晰。此外,任麗琴還會將兒時的所見所聞和自己收集整理的各種老北京民俗故事分享給觀眾。“每次講解的時候,觀眾都會圍著我,一輪下來鞋子都踩臟了。”
和任麗琴不同,2013年,65歲的劉家琪是在自己大學老師的推薦下來到北京自然博物館當志愿者的。生物專業畢業的她負責了“走近人體”和“人之由來”兩個展廳,為觀眾提供專業性較強的講解,隨時答疑解惑。
劉家琪家住五環外,每周四從早上9點到下午3點作志愿講解,每次往返北京自然博物館的距離超過60公里,已經如此堅持了五年。
在劉家琪看來,做志愿者是一種“互相學習”的過程,不僅觀眾通過志愿者的講解獲得了知識,志愿者也可以在工作中不斷進步。她對《瞭望東方周刊》說:“能堅持下來的志愿者,平時也會不斷提高自己,才能講得越來越生動。”
在首都博物館負責佛像廳講解工作的志愿者耿小平,本來就對文化和歷史感興趣。幾年下來,耿小平不僅見證了觀眾從“不知道有志愿者服務”到“主動尋找志愿者服務”的轉變,也一邊自學一邊講解,從對佛像一竅不通,變成了對藏品如數家珍的“佛像專家”。
任麗琴總結道:“熱愛是最好的老師。正因為熱愛,才讓志愿者堅持不求回報地工作,也讓志愿者對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不斷提高自我。”
劉家琪將志愿者工作形容為“贈人玫瑰,手有余香”,“觀眾允許我給他講解,提供了我幫助他的可能,我在幫助他時,感到了快樂,感到了社會對自己的需求,也滿足了自己的精神需求。”
“親密合作伙伴”
在楊丹丹看來,志愿者并不是人們所認為的“工作人員短缺時的后備軍”,而是“幫助博物館進行文化推廣的合作伙伴”。
“志愿者最開始也是博物館教育的受眾,同時擁有很強的參與意識。為這一部分觀眾提供專業的培訓,加深他們對博物館的了解,不僅在博物館和志愿者之間建立起親密的關系,也為博物館和民眾進行情感交流創造了途徑。”楊丹丹說。
如今,各大博物館都可以見到志愿者的身影,志愿者已經成為博物館工作的“主力”。
以首都博物館為例,該館專職講解員不到20名,通常只作專場講解,而志愿者講解員就有130人,可以說覆蓋了每個展廳。從2005年“新首博”開館至今,志愿者簽約人次已高達近1000人。除講解志愿者外,志愿者的崗位還包括教育推廣、開放服務、攝影攝像、線上“智囊團”等。
博物館有志愿者,始于1907年的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但志愿者普遍為博物館所采用并形成制度化,則是近幾十年的事情。
在我國現有的4873座各類博物館中,中等規模以上的博物館基本上都引入了數量不等的志愿者。中國國家博物館、故宮博物院等大型博物館的志愿者人數,更是年年攀升。例如,近15年來,先后有一萬余人參與中國國家博物館的志愿服務工作,為公眾提供的志愿服務時間累計超過25萬個小時。
在國際博物館協會副主席安來順看來,中國博物館志愿者隊伍的建設雖然起步較晚,取得的成績卻令人矚目,“正處于方興未艾的發展時期。”
博物館志愿者的來源涵蓋了各個職業,不僅有具備一定專業知識的文史領域工作者,也有對博物館有極高興趣的非專業人士。在故宮博物院,志愿者中甚至還有工程院院士。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也曾表示,“退休了,我會做一名博物館志愿者。”
北京自然博物館科普部志愿者工作負責人李莉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志愿者來自各行各業,各有專長和特色,是專業講解員無法模仿和替代的。很多志愿者都有自己的“粉絲”,他們專程提前聯系,“就是為了能聽自己喜歡的志愿者的講解。”
耿小平和《瞭望東方周刊》分享了一個讓他印象深刻的故事。一位大學生觀眾在聽完他的講解后,暗自萌發了當博物館志愿者的念頭,并在幾年后通過了首都博物館的考核,成為耿小平的同事。“當他拿出幾年前和我的合影時,我也非常驚喜,后來我們在當年合影的地方又照了一張。”
這也印證了楊丹丹所說的:“通過無數的志愿者將這個平臺延伸進社會,也可以吸引更多的人走進博物館。”
有余暇,有余興
由于博物館是公益機構,承擔著教育職能,秉持著對觀眾負責的原則,加之考慮到展廳的容納能力,博物館對志愿者執行了嚴格的篩選制度和管理制度。
2005年,首都博物館招募第一批志愿者時,超過兩千人報名,最后正式簽約的卻不到一百人。楊丹丹透露,每次招募志愿者既要有針對性地滿足博物館的需求,也要滿足志愿者的意愿。“每一批志愿者除了要通過網上海選和面試,還要參與六個月的培訓和考核后才能正式上崗。”
對于上崗后的志愿者,博物館也有指標要求。
北京自然博物館規定志愿者每月保證6個小時的服務。首都博物館則要求志愿者一年完成講解時長50個小時,參與優秀志愿者評選的需要超過100個小時,第一年沒有完成工作量的志愿者,第二年就會自動解約。
在這樣的要求下,退休人員成為博物館志愿者的主力。
據李莉介紹,2017年自然博物館共簽約81位社會志愿者,志愿者的年齡范圍覆蓋老中青三代,分為學生志愿者和社會志愿者,其中社會志愿者是博物館的主要接納對象。從2017年的數據來看,北京自然博物館志愿者中約40%是退休人員,平均年齡超過48歲。
“中老年人不僅時間更充裕,有親切感和感染力,而且還具有更深的社會責任感,每一次講解都是一次熱情的傳遞。”楊丹丹總結,就是“有余暇,有余興”。
楊丹丹對志愿者們常常“肅然起敬”。志愿服務是義務勞動,首都博物館除了會給優秀志愿者贈送博物館制作的紀念品和書籍報刊以外,不會給志愿者發放其他補助,但志愿者們在服務過程中卻總是充滿熱情。
熱情激發的是創造力。李莉記得,北京自然博物館有一位志愿者曾經是小學老師,非常擅長將知識編成順口溜,配上自己生動的表演,深受小孩子的喜愛,孩子們親切地稱呼她為“白奶奶”。
北京自然博物館兒童受眾較多,開展針對兒童的各類科普活動是一大特色,李莉介紹,該館每月舉辦的自然知識科普活動“賽先生來了”,“從前期策劃、準備,到活動組織、主講人、現場維護,以及后期的宣傳總結,都是由志愿者完成的。”
2017年11月,“賽先生來了”的主題是“動畫片里學知識”。這個月的第一次活動中,志愿者尹超就講解了《小蝌蚪找媽媽》《葫蘆兄弟》《海綿寶寶》等經典動畫片中所蘊藏的科學知識,寓教于樂,深受孩子們喜愛。
目前,北京自然博物館正在探索新型傳播手段,有信息組的志愿者負責運營的微信公眾平臺,也有擅長新媒體的志愿者和外界的自媒體平臺進行合作,推廣科普知識。
未來的博物館志愿者
“當博物館這個舞臺搭得越來越大,無數志愿者把這個文化平臺進一步延伸到社會,公眾的文化修養自然就會得到提升,這也是社會向前發展,社會文明進步的標志。”楊丹丹說。
但是,博物館也需在一些特殊的實際情況中斟酌是否請志愿者“出山”。
楊丹丹舉例,在首都博物館舉辦“美·好·中華——近二十年考古成果展”和“五色炫曜——南昌漢代海昏侯國考古成果展”等大型特展時,日流量最高超過15000人次,詳細講解易造成滯留,志愿者服務的品質受空間、人員和運作過程的限制,會被影響。因此人流量大的特展期間“還是以鼓勵觀眾自行參觀或語音導覽為主”。
據楊丹丹介紹,目前博物館志愿者隊伍建設的一大問題,是分布極其不均衡——大館有成千上萬人報名,而一些小館卻無人問津。
2012年,楊丹丹號召了北京四十家博物館近百名志愿者舉辦“百場講座”活動,邀請每個人講述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最有趣的事。楊丹丹還將這個活動逐漸擴大到京津冀地區,并號召全國的志愿者共同參與。“讓小館的志愿者也可以走出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走上大舞臺,讓所有志愿者一起為社會發聲。”
隨著有志愿者意向的人數變多,博物館也開始思考如何提供更多的志愿崗位。例如,首都博物館新招募的攝影志愿者,主要工作就是拍攝博物館的活動,記錄下觀眾參觀博物館的全過程,他們的作品還會在今年的博物館攝影展上展示出來。
越來越壯大的志愿者隊伍,對博物館繼續完善志愿者管理方式提出了要求。
在管理上,北京自然博物館采用了分組制度。將志愿者按照崗位分組,組內設置組長,由組長帶領組員定期開展組內活動,包括專業培訓、野外化石挖掘、館際交流和新年聯誼會等,既提高了業務水平,也能增進志愿者彼此的關系。
“當一個人進入一個團隊,成為團隊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時候,他就會主動參與團隊活動了。”李莉解釋道。
楊丹丹透露,今后首都博物館將在官網上開設預約服務,觀眾可以提前預約自己喜歡的志愿講解員,每年評選的“十佳志愿者”和最受歡迎的“明星志愿者”也有望在官網上進行公示。
從志愿者的角度,任麗琴和耿小平也提出了對博物館的期望。
任麗琴希望博物館將展品的講解牌做得更精準,讓觀眾可以“深入淺出”地參觀博物館;而耿小平則希望博物館可以為志愿者解決午餐,并恢復之前組織優秀志愿者進行館際交流的獎勵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