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肆虐,對世界經濟和全球貿易投資活動造成嚴重打擊,而世界受沖擊的程度又帶有明顯的地區差異。疫情演化中蘊含的不確定性,主要經濟體的韌性、政策走勢及其溢出效應,全球和區域經濟治理以及大國競合發展態勢,在相當程度上決定了2021年世界經濟的基本面。
全球經濟表現
總的來看,疫情對世界經濟帶來巨大沖擊首先表現為經濟增速陡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在其2020年10月發布的《世界經濟展望》報告中指出,2020年全球經濟增長率預計為-4.4%。新冠肺炎疫情對各經濟體造成的沖擊并不均勻,發達經濟體整體經濟萎縮5.8%,其中美國下降4.3%,歐元區降幅為8.3%;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增速為-3.3%。目前亞太地區已開始復蘇,但各國復蘇速度存在差異,預計2020年亞太地區經濟活動將收縮2.2%,相比2020年6月《世界經濟展望》的預測下調了0.6個百分點,原因是本地區主要新興市場經濟急劇收縮超出預期。對全球而言,經濟增長受到沖擊最嚴重的時期是2020年二季度,但從2020年二季度后期開始,中國先行強勁復蘇,成為全球唯一實現經濟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在2020年三季度,許多國家經濟亦開始止跌回升。這其中的主要原因在于疫情傳播本身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抑制,以及各國政府采取的迅速且規模巨大的紓困政策。但隨著新一波疫情開始在多國加速蔓延,可以預見2020年四季度全球尤其是發達經濟體經濟復蘇步伐將放緩。
經濟萎縮通常伴隨著物價下跌和失業增加。2020年1月美國消費物價指數(CPI)為2.5%,之后在波動中同比降至5月的0.1%,11月又升至1.2%。歐洲和日本的情況與美國類似,顯示出CPI與增長率高度同步,但降幅更大。主要新興經濟體的物價水平亦走出了相同的軌跡。相較于物價水平的波動,世界主要經濟體的失業率波動幅度更大。2020年2月美國失業率僅為3.5%,到了4月躥升至14.7%,后一路降至11月的6.7%。歐元區和日本的失業率有著與美國類似的經歷。主要新興經濟體中,俄羅斯的失業率也不斷攀升,2020年8月達到6.4%。各國不同產業和群體受到的沖擊存在較大差異,其中低收入者、年輕人和婦女受到沖擊最大,貧困人口處境進一步惡化。
貿易與跨境投資的減少以及大宗商品價格異動,亦是經濟萎縮的伴生結果。據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2020年9月發布的《2020貿易和發展報告》,2020年全球商品貿易較上年下降五分之一,全球外國直接投資較上年縮減40%。在利用外資方面中國是少有的例外,2020年1月至11月中國實際利用外資逆勢同比增長6.3%。除了受疫情沖擊外,一些國家奉行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政策,對貿易與投資造成持續負面影響。好消息來自RCEP在2020年11月簽署、世界最大自貿區誕生,以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相關報告對全球30個最大經濟體的貨幣和失衡情況所做的評估:2019年全球經常項目凈余額占GDP比重連續降至2.9%,顯示出世界經濟的平衡性不斷上升。與經濟增長止跌回升類似,2020年大宗商品價格經歷了過山車式的跌漲。比如,鐵礦石價格在2020年下半年飆升,大宗商品中的糧價雖沒有經歷國際金融危機期間那樣的大漲落,但也出現了先降后升態勢。
此外,發達經濟體資產價格巨幅漲落、美元走跌和各國債務迅速擴張,共同構成了2020年國際金融的奇特畫面。
各國政策分析
為應對疫情沖擊,各國政府均采取了不同形式的臨時性財政和貨幣政策。從臨時性財政政策看,以美國為例,2020年3月國會就通過了總額約2.2萬億美元的《新冠病毒援助、紓困與經濟安全法案》。隨著第二波疫情開始在北美和歐洲等地肆虐,各經濟體進一步加大紓困力度在所難免。盡管存在著各種對政策推出時機、規模、執行力度和長期影響等方面的批評,但整體而言,各經濟體采取的財政救助政策在維持經濟和社會生活運轉上發揮了直接且顯著的作用。
在貨幣政策方面,2020年前11個月,世界各經濟體央行共降息200多次,各主要發達經濟體央行繼續維持超低利率政策。要看到,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美歐日等主要發達經濟體常規貨幣政策實施空間極為狹窄,在應對疫情沖擊期間主要靠的是非常規貨幣政策,包括量化寬松、負利率與零利率、大銀行定向放款和所謂“直升機撒錢”等。但各種非常規政策在產生積極效果的同時,也為全球經濟長期增長增添了不確定性。從全球來看,盡管實體經濟復蘇和寬松貨幣政策將對資產價格形成一定支持,但風險資產價格同經濟前景和信貸質量惡化相脫節的現象依然存在。經濟萎縮與資產價格快速上漲并行,意味著全球資本市場在未來出現巨幅波動不是小概率事件。主要經濟體資本市場大幅波動勢必對其他國家和地區產生負面溢出效應,并由此激起負向反饋。
2020年全球經濟中值得關注的另一個問題是美元匯率的“異常”變動。以往出現衰退或金融危機時,人們通常會本能地通過增持安全資產以求自保。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美元資產均扮演了全球安全資產的角色。然而本次疫情沖擊引發的全球衰退卻在世人面前呈現出了另一番景象:2020年3月至9月,外國央行持有美債總額凈減約1552億美元,國債購買者是美聯儲而非國際投資者和美國基金,以至美國債券價格2020年3月出現了暴跌后一直低迷,并伴隨著美元指數的顯著下滑。出現這種“異常”的原因除了與美國不限量無限期地向經濟注入空前規模的流動性有關外,也與美國在世界經濟格局中的地位式微有關。進入21世紀以來,美國的國債占全球GDP的比重持續上升,同時美國的產出占全球GDP的比重卻在下降。這種態勢類似于20世紀60年代的布雷頓森林體系面臨的“特里芬兩難”:一方面美元與黃金之間保持固定比率并自由兌換,另一方面美國境外流通著海量美元。20世紀70年代初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崩潰,或許就是未來美元走勢的一個隱喻。
不容忽視的是,疫情對世界經濟實體層面產生的短期沖擊和長期影響主要在全球供應鏈上。對企業而言,主要經濟體之間貿易緊張和多邊貿易體系幾近癱瘓、氣候與自然災害多發、網絡攻擊頻繁等,在不同維度加大了出現供應鏈斷裂的可能性。由于技術進步與擴散,特別是生產數字化已呈現出不可阻擋之勢,勞動力成本套利的空間逐漸變得狹小。隨著網上購物的普及,消費者對快速配送需求上升,能否快速送達已成為企業競爭力的重要組成部分。疫情沖擊更是讓企業意識到徹底重新評估價值鏈、縮短供應鏈、投資更有彈性的供應鏈可能是更有價值的。從國家層面看,一些國家陸續出臺了或計劃出臺一系列旨在提高自給率或本土化率的政策,鼓勵制造業回流或使供應鏈多樣化。這些都將影響新的全球供應鏈布局。
展望今年經濟走勢
展望2021年,人類能否控制住第二波疫情將直接影響全球經濟表現,并且極大地增添了預測的難度。正面消息是美國、歐洲和中國等研制開發的疫苗在一季度應該可以實現大規模接種。與此同時,主要經濟體的決策者都將延續財政紓困政策和與之密切捆綁的超級寬松貨幣政策,并且已經為此做了充分的理論準備。負面消息是2020年12月英國出現新的變異病毒而且傳染性更強以至于倫敦開始封城。歐洲央行據此已經下調了2021年歐元區GDP增速預測值。大概率是2021年世界經濟會在坎坷中實現復蘇,同時復蘇會因地域不同而快慢、先后各異,主要發達經濟體一季度有可能重現收縮并在二、三季度加快復蘇步伐,全球復蘇將從V型轉換成不規則的W型。嚴重受疫情左右的復蘇態勢,勢必導致就業、物價、貿易、資本與外匯市場、大宗商品價格等發生相應變化。
即使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2021年世界經濟復蘇仍將面臨各種非疫情擾動的影響。標普發布的報告中指出,盡管與2009年相比全球銀行業整體狀況更加健康,但該機構目前仍對全球三分之一的銀行持“負面”展望,2021年全球銀行業可能面臨自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最為艱難的年份。短期和中期全球銀行業面臨以下風險:一是在疫情受到全面控制之前持續受到壓力的銀行其信用評級可能會下降;二是各國政府將陸續結束對受疫情影響部門的援助,這些短期援助可能增加企業和家庭負債從而使它們難以在正常時期融資;三是企業債務的持續增長和更多的違約,將使銀行的資產質量和盈利能力承受巨大壓力;四是房地產市場潛在問題增多且嚴重性被低估,因疫情而加劇的網絡銷售和遠程辦公等亦會給業主帶來財務問題;等等。
除了微觀層面的風險外,全球資本市場和外匯市場蘊含的風險亦不容低估。更讓人憂慮的還是美元匯率走勢。雖說影響其漲跌的變量甚多,但未來幾年美國延續已有貨幣政策似無懸念,美元走跌的可能性應該更大些。與此同時,個別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因違約引發連鎖式主權債務危機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放眼全球與區域經濟治理,可以預見的是,圍繞WTO改革主要經濟體之間的合作與競爭將同比例強化,取得突破和陷入僵局均有可能。如果中歐雙邊投資協定得以簽訂,再加上RCEP的落實,至少在貿易投資領域,世界經濟復蘇的曙光將更加明亮。
(作者張宇燕 系中國社會科學院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研究員、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研究員 來源:經濟日報-中國經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