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需要二刷
時間是謎一般的存在,只能感知,無法觸碰。只有從計時器、進度條、一個人漸漸增多的白發或皺紋上,才能察覺時間的存在與無情。時間永不停留。過去,已經過去;未來,不可預知。而現在,正在分分秒秒地流逝。我們為過去后悔,為現在焦慮,為未來恐慌。
讓時光倒流,是人類的永恒愿望之一,但從未實現過。假如回到從前,你會重新選擇嗎?
9月4日起開始上映的電影《信條》(右圖)里,克里斯托弗·諾蘭導演,不但讓時間實現了倒流,并借男二號尼爾(羅伯特·帕丁森飾)之口,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已經發生的事情,是既成事實;即便時光倒流,你只能改變進程,但無法改變結果。
看完《信條》后,媒體從業人員趙琳說:“沒看懂。”記者說:“看看斯蒂芬·霍金的書,了解一下他關于時間的描述、宇宙的起源以及黑洞理論后,這部電影就比較容易理解了。”趙琳說,難道我為了看一部電影,先去腦補科普書嗎?看電影,就是一娛樂。
顯然,趙琳的困惑,也是大多數觀眾的困惑。對很多觀眾來說,《信條》確實構成了一個較高的門檻。因此諾蘭導演的忠實粉絲們自嘲道:“別的電影沒看懂會說,這是什么垃圾電影,邏輯不通;諾蘭的電影沒看懂,確實需要二刷。”
一切,歸于無
在牛頓那里,時間是絕對的,是線性的,是勻速向前的,是無情的。在宇宙各處,時間的快慢是一致的。
到了愛因斯坦時代,時間是相對的,是受重力和速度影響的。北極點和赤道地區,時間會差零點幾秒。而在不同的星球上,時間差別更大。重力和引力越大,時間就變得越慢。
愛因斯坦和霍金等科學家認為,如果我們的旅行速度超越光速,就可以回到過去。這個,似乎可以理解。但霍金又說,如果足夠快,你可以在還沒有出發之前,就已經回到了原點。這個,顯然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范圍。
眾所周知,霍金一生兩大成就之一是黑洞理論。霍金稱,因為黑洞的質量無窮大,越靠近黑洞,時間越慢。等到達黑洞的中心時,時間停止了。一切,歸于無。
霍金的另一大學術成果是關于宇宙的起源,或者說時間問題。在《時間簡史》里,霍金認為,宇宙起源于一個類似奇點的東西,經過一次莫名其妙的大爆炸后,奇點以無法想像的速度向外膨脹。在漫長的時間里,各種物質(包括暗物質、黑洞等等)慢慢形成,一環套一環。對地球人來說,最小的是太陽系,向外是銀河系,銀河系之外是本星系,本星系之外是整個宇宙。宇宙到底有多大,誰也不知道。霍金認為,宇宙是一個球形體,是相對合理的解釋。根據紅外線探測,以及引力波理論等,科學家們推斷,目前宇宙仍然處于擴張之中。
霍金提出,宇宙不可能永遠擴張下去,到達極限后,宇宙將開始一個反向的過程:收縮。收縮到最后,會成為黑洞,并再次成為一個奇點,這就是坍縮。至此,一個輪回完成。
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宇宙的擴張是時間的正向運動,而宇宙的收縮則是時間的反向運動。
對未知執著地追問
諾蘭稱,他對時間這個概念非常著迷,多年來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信條》的劇本,十幾年前就已經啟動。諾蘭和他重要的合作者,也是他的親弟弟喬納森·諾蘭(本片編劇之一),對劇本打磨了再打磨。以諾蘭的風格,在這個過程中,他一定看了很多關于天體物理、量子物理、引力波,甚至弦理論的書,并請教過頂級物理學家。
諾蘭就像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孩子,對人類的未知執著地追問,并試圖給出自己的答案。
在諾蘭早期作品、2000年上映的《記憶碎片》(根據喬納森·諾蘭同名短篇小說改編)中,諾蘭就講了一個關于時間和記憶的故事。或者說,一個講過去與現在的故事:患有“短期記憶喪失癥”的萊昂納多·謝爾比(蓋·皮爾斯飾),必須根據自己支離破碎的記憶來找到殺害妻子的兇手。
在諾蘭導演的另一部電影《失眠癥》中,威爾·多莫(阿爾·帕西諾飾)與搭檔到一個偏遠的阿拉斯加小鎮,調查一宗謀殺案。那是北極地區的夏天,沒有黑夜,只有白天,男主角被極晝折磨得身心俱疲。實際上,這也是一個關于時間的故事。
2010年上映的《盜夢空間》,備受好評,全球大賣。在電影里,諾蘭討論的是夢中有夢、多層夢境(最多到了第五層),并通過進入他人的夢境從而改變一個人決定的可能性。片中,時間概念至關重要:從下往上,底層的時間對應著上層更多的時間,比如第五層的1分鐘,可能就是第四層的1小時,以此類推。如果你不能在規定的時間內醒來,就會墜入萬劫不復的靈薄獄(Limbo)。愛因斯坦認為,四維是存在的。但這個四維,是在合并三維空間和一維時間后的存在,不是一個三維空間存在外加它在時間上的演化。
在2014年上映的《星際穿越》中,諾蘭探討了更多的物理問題。在人類因環境持續惡化將要毀滅之際,馬修·麥康納飾演的男主角,一位前宇航員,和幾位科學家,被NASA派往外星空間,尋找人類可以移民的星球。在不同的星球上,科學家們體驗了因重力不同而不同于地球的時間。男主角還穿過蟲洞,到達另外一個空間。這就是科學家們所假想的,所謂的空間折疊,或者說平行宇宙。最后,男主角進入了匪夷所思的五維空間。在那里,時空可以隨意轉換,過去、現在、未來,一清二楚。因此,男主角可以通過發送摩斯密碼的方式,將信息傳給了在地球上、少年時的女兒摩菲,助后者在成年后解開了未解之迷。在太空中漫游了幾分鐘的男主角,被后來的科學家發現并救回到空間站時,人類的百余年已經過去。男主角依然是出發時的模樣,而他的女兒早已去世多年。
時空穿越題材屢見不鮮
雖然目前無法實現,但在科學家那里,時空穿越至少在理論上被認為是可行的。
影視劇里,時空穿越題材屢見不鮮。代表性的電影,有《終結者》系列、《蝴蝶效應》系列等。在《蝴蝶效應》里,男主角為了改變現在,一次次穿越到從前,修改過去。結果發現,一次比一次糟糕。最后,無奈的男主角穿越到了母親的子宮里,在即將出生之時,用臍帶將自己殺死。
這就引出了那個著名的外祖父悖論。即,如果你穿越到過去,殺死了你的外祖父,就不會有你的母親,沒有你的母親,也就不會有你。《信條》里,也提到了外祖父悖論,但男主角(約翰·大衛·華盛頓飾,沒有名字,片中就叫Protagonist,主角)給出的結論是:這是一個閉環,兩者可以同時存在。這就引出了另一個概念,即平行時空。
在《信條》里,諾蘭講的故事類似時空穿越,但又不是時空穿越。時空穿越,是從現在的一個點,回到過去的一個點,然后重新開始。《信條》引入的概念,叫時間逆轉。也就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倒著來一遍。不但時光倒流,而且人物動作、場景等,都是反著來的,就像倒帶。
時光倒流,很好理解。但《信條》里,讓大多數觀眾無法理解的是,倒流的時光和事件,和正在發生的一切,同時出現,并進行了激烈的交鋒。男主角與戴面罩的神秘人對打,神秘人其實就是男主角自己。電影里還提到了霍金等科學家提出的正負粒子概念。霍金說,這個世界上存在一個正的你,和一個負的你。哪天你遇到了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千萬不要去握手或擁抱。一碰,正負對撞,你就消失了。《信條》借角色之口,重述了這個理論。但正男主和負男主打了半天,均毫發無損。
電影里的重磅大戲,是最后紅藍兩軍協同作戰。這也是本片最精彩的場面。藍軍提前10分鐘發起戰斗,然后獲知戰況。在藍軍結束戰斗,時間逆轉后,紅軍沿正向時間開始作戰。這就是所謂的“鉗形攻勢”。在軍事術語中,鉗形攻勢,是指將己方軍隊分成兩路,通過兩個方向對敵方發起進攻,以此迫使對方拉長戰線,兩面作戰。這里,利用的是空間優勢。而《信條》里,鉗形攻勢則是指時間上的,即從正向和逆向兩個時間維度,在一塊地面上同時作戰。是不是很燒腦?
更看重藝術創新
時間逆轉、外祖父悖論、平行時空、正負粒子,甚至熵增熵減(熵,簡單說就是事物的混亂程度)等大多數觀眾不熟悉的概念的引入,為《信條》增加了重重觀影障礙。加之打斗場面轉換太快,一會兒正一會兒負,很多觀眾如我一般,看得眼花繚亂、云里霧里。同時,《信條》也是有硬傷的。虛構的時光逆轉概念,盡管在劇情上實現了邏輯自洽,但僅靠四座十字時間轉門就實現逆轉,是沒有說服力的。片中呈現的逆物質等,同樣是經不起推敲的。
目前《信條》在國內權威網站上的評分已從開始的8分多下滑到7分多。這是近年來諾蘭電影的最低評分。票房表現上,《信條》也不盡如人意,內地首周末三天勉強過2億元,沒有一天是票房冠軍。之后,票房每天維持在2000萬元左右。在下沉市場,如三四線城市或縣城,該片的觀影人數更是少得可憐。某購票平臺預計,該片中國內地最終票房將在4億元左右。
盡管如此,《信條》依然是一部充滿誠意的電影。這是諾蘭永不妥協的結果。諾蘭是好萊塢唯一擁有最終剪輯權的導演,這給了他在創作上更大的自由度。從最早的《追隨》開始到《信條》,縱觀諾蘭導演的11部劇情長片,我們可以看出,諾蘭一直在尋找商業大片和藝術價值的結合點。他的電影,看重票房,但更看重藝術創新。尤其是諾蘭對科學(主要是物理學)的著迷,使他不斷將人類終極問題和對未知領域的好奇引入電影。他的作品,好看,又發人深思,所以廣大影迷親切地稱諾蘭為“大神”。
“這是一個混沌世界,黃昏時分無故人。”這是《信條》開頭男主角的接頭暗號,耐人尋味但又不知所云,正如《信條》的觀影難度之于大多數觀眾。
諾蘭說:“不要試圖去理解劇情,用心感受電影就好。”好吧。